向禄临马

1.

我们小区最近有一个阿姨自杀了。


那个阿姨总是面带微笑,每天上下班都会从我家门口路过,还给过我一颗糖吃。


可我妈不让我吃,她说阿姨给的糖不干净,以后离她远一点。


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干净,阿姨给的糖包装得亮晶晶,一点灰都没有。


我妈不再说话。可看着我妈的冷脸,我也不敢再拿阿姨的糖。



2.

几天后是阿姨的葬礼,我爸妈那天有事,就让我去阿姨家参加。那天早上我妈出门的时候警告我说不该听的别听,吃完饭就赶快回来。


我没有问为什么,淡淡回答了“嗯”,便开始玩手机。


那天中午我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。灵堂正中间是那位阿姨的照片,旁边站着的两位老人是我们小区的很和善的爷爷奶奶,也是阿姨的父母。


我把手中的白菊花递给爷爷,说了声:“爷爷奶奶节哀。”


奶奶两眼红肿,用手紧紧拉着我的手说:“你蓝阿姨再也回不来了。”随后就又是一阵抽噎。


爷爷拿出纸巾一边为奶奶擦眼泪,一边也红了眼眶。


我一个字也挤不出来,只感觉到窒息,我僵在那里,只能听到老人的哭泣和周围人的叹息。


过了好久,我被来参加葬礼的姑姑拉走,坐在凳子上,不能回神。


“小蓝年轻啊。三十多岁就走了,要不是那件事,现在……”


“她之前上警校的时候多开朗,回来时也好好的,怎么都过去三年了,突然自杀。可惜了。”


“是啊,我也以为她好了。平时和她打招呼都正正常常的,谁知道发生这事。唉。”


“她跑了三次都没跑出来,要不是她一个警校老师动用关系连夜把她从那个地方带回来,可能早就不行了。”


……


我听着桌上的人的谈话,零零碎碎,但总算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
蓝阿姨,18岁考上警校。大三那年有天晚上突然失踪,任凭怎样搜索也找不到。蓝爷爷蓝奶奶找了五年,也失望了五年。


终于在第八年,蓝阿姨的老师找到一点线索,动用全部关系才在西南边一个村子里找到她。为了逃离,她们趁天黑连夜将蓝阿姨带回来,换了好几趟车,花了四天的时间才到家。


她逃跑了三次,三次都没成功。


第一次,是在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准备跑时,被村子里的人发现带了回来。之后就用铁链锁在灶台旁。


第二次,有一个男人说可以带她离开,她满怀希望,却是一场骗局,他只是想发泄男人的欲望。


第三次,有一个女人说,要不要逃跑,她可以帮她。可就在快要逃出时,那个女人带来了村里的男人,指着她说贼心不死,把她打死算了。


八年里,一次次失望,一次次又坚定会有希望。终于她等到了那个晚上——那个还她自由的晚上。


3.

参加完葬礼后,我准备回家。却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一些话。


“啧啧啧,她有三个孩子了吧。活着的话也不会有哪个男人会要她。”


“唉。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感情,回来三年了也不去看看。”


“回来了之后天天搞什么宣讲,说让大家抵制拐卖。可是把自己遭受的那种事公开传,也不害臊。”


“谁说不是呢?可怜是可怜啊,丢人也是真丢人。”


“养女儿真就不如养个儿子。这下蓝家老爷子老太太指望谁哦。”


我看着平时和善的阿姨奶奶们说着这样一些话,看着她们毫无怜悯只有兴奋的讨论神情,看着新闻中又有一个女童被困在车中窒息身亡,不寒而栗。


我眼前浮现出蓝阿姨的笑脸。她在笑,但眼神又很哀伤。


她的眼睛仿佛在告诉我,他们救了她,他们又杀了她。


在她第三次逃跑时,把她送回那个地方的是女人。


在她回家后,向她发出不带一丝怜悯的叹息的是女人。


紧握孩子的手,偷偷在她身后教育孩子不要靠近她的是女人。


她没有死于战争年代的枪击,而死于和平年代的一声声轻轻的叹息。那叹息轻轻的,仿佛充满可惜,可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无知,是兴奋,是麻木。


我想到,我也是一个女生。


我想起我向妈妈展示第一封情书时,她和我说,不知羞耻。


我想起我在超市中买卫生巾,来买东西的同班同学玩味的微笑。


我想起前几个月我和奶奶说月经不调想去医院时,她质疑的眼神,仿佛我做了罪不可饶恕的事。


我想起为了更好考试买了短期避孕药被老师发现时,她不问原因直接对我报以的鄙视的眼光。


我想起……


“怎么不回家!”我妈出差回来了。


她看到旁边的阿姨奶奶,笑着和她们打完招呼后问我:“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吧?”


我摇了摇头,我怎么敢听这些事情呢?


4.
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梦里面女人们都对蓝阿姨笑,对她嘘寒问暖。可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,割向蓝阿姨的身体,让她血肉模糊,可蓝阿姨只是笑。那些女人的脸上,写着的是“不知羞耻”四个字。


醒来是半夜,我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。我还是不知道“羞耻”二字修饰的是什么词汇。蓝阿姨是应该为她的勇气而羞耻呢?还是为她所受的痛苦而羞耻呢?她,不是受害的一方吗?


当男人做了错事,社会对受害者说:这都是男人的本性。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这不是他的错,而是你的错。施暴者无罪,受害者活该。向来如此。


可,向来如此,便对吗?


满身虚汗,我打开床头的灯,拿起床头放着的盒子,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糖。


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的是,那天李叔叔也来过我家。他笑眯眯地说我衣服好看,让我过去让他好好看看说要给小文也买一件。


也就在那时,阿姨敲响了我家的门。


“阿青啊,我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糖来了。”


5.

后来,我确实最喜欢吃那种糖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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